第一文学城

【黑暗玄幻之永堕魔途】(1

第一文学城 2025-11-21 03:07 出处:网络 作者:普罗真人编辑:@ybx8
作者:普罗米修斯真人 2025/10/27发表于第一会所 首发:pixiv、第一会所 字数:10,280字
作者:普罗米修斯真人
2025/10/27发表于第一会所
首发:pixiv、第一会所
字数:10,280字

             第一章|圣心书院

  东荒洲,圣心书院。正午。阳光自瓦脊倾落,正场像被清水冲过一般澄明。
风略高,檐铃不响,却能闻到石地被晒热的气味。

  书院大门外拉着禁喧线,一圈细金光。近处细嗡被启动,线外仍是人声鼎沸;
跨线一步,喧哗仿佛被拔了线,只余衣袂掠地与鞋底轻响。所谓的一线之隔,仿
佛便在在此处体现。

  今日,圣心书院十年一度的招生日。

  通过预选的三百四十二名少年少女分作十二队站定。衣衫整理得利落,但眼
神里多少都带着一丝紧张,。

  前方高台上,两翼执法弟子持戟而立,主考与簿录官坐案后,名册、印泥、
沙漏俱全。廊下各州使节与名门家主静立旁观,不插话,默默地看向台中参赛的
少年少女们。

  广场四周插着六面旗:镇体、玄法、望月、御阵、丹台、天工。代表着圣心
书院的六大阁,而站在六阁之上的是书院的掌尊,总管着书院的大小事务。而广
场五处旗下都有黑衣执事接引,唯独望月剑阁空着,但无人解释,也没人去问。

  正中立青石榜,规条写得明白:书院十年一开;十二岁以下资质优者皆可入
门;新生仅收镇体、玄法两阁,其余诸术少年不授。

  第十队末尾,立着一名瘦薄少年,眉眼清正,肤色微白,袖口有细细旧补线。
他名叶澈。他右袖里捏着一块磨得发亮的小木牌。他从小是一名孤儿,从他记事
起他就是一名小乞丐,被人砸骂,与恶狗抢食,直至被一名木工老人收养,他的
儿时才有了温度。

  可是老人毕竟还是老了,数月前病床上给男孩递了一块木牌,话也没来得及
多说几句,便闭眼离世了。但那几句话中其中一句就是让男孩去圣心书院参加这
十年一试,过了就是鲤鱼跃上龙门。

  试台上,主考见十二队已按要求站好,起身拂袖,俩指并拢在胸前轻点。空
气里像落下一圈看不见的水纹,声场被他铺开,远至廊檐,近到旗影,皆在他一
言之下。此时此刻,所有人耳边都响起了他声音。

  「今日三处试台,依次进行。

  「东侧镇体桥,桥下刻有玄重阵,参赛者体质与毅力缺一不可。不得动用外
放术法,不得服用提气丹、固元散等外物。一炷香为限,香尽未跪未退者记合格;
坚持不住或自行求退,判不及格。

  「中轴后的衡识阁,以衡识石测灵识资质。参赛者上前按掌,正常呼吸,衡
识石会检测你的识海,资质越好衡识石光芒越亮。

  「西廊尽头问心厅。考官会根据你身世,问你三道问题,这三问不涉术理,
只记取舍与心态。厅外不得旁听,出言喧哗者逐出。」

  最后一句落下,他掌心一扣,六旗同时被风一抻又松,场间再静一线。十二
队少年少女背脊齐齐绷直。

  「违规则逐出场,族内三代永不得进书院。测试即刻开始,按队入场。」

  东侧人潮让开,镇体桥显出。桥身通体白玉,桥心拉一道白线,两侧栏杆各
嵌三枚阵钉。随即玄重阵打开,桥面看似不动,但只要人脚一落,就被重压压下,
如同陷入泥潭。

  主考抬手,香台青烟直上,沙漏翻面。细沙坠下,偶有颗粒敲壁之声,空灵、
克制。

  轮到第十队时,第一名上桥的是个瘦高少年,衣着讲究,腰间玉坠叮当。他
肩背挺直,嘴角带笑。第一波压力压下时,他嘴角的笑意已经失去。半炷香后,
力道再沉,似湿泥压肩,瘦高少年臂上肌肉起线,细青筋鼓起。

  再到中段,压力更大,他把脚掌向内扣一寸,肩背也没那么挺直了。沙漏将
尽,他膝盖时不时发颤,汗珠沿下颌骨滴落,他牙齿紧紧咬在一起。沙尽、阵退,
他瘫痪在地,长吐一口气,像从深水里浮出。

  主考点笔:「体质尚可,合格。」

  第二个上桥的是红衣少年。脚尖刚踩在白线上,玄重阵便往下再压一记,他
被逼得退了半寸,脸色发白。

  「看线。脚掌别死扣,踩满,气沉丹田。」叶澈压低声音在下方提醒。

  红衣少年像抓住一根绳,咬牙把脚掌摊平,肩线顺势放下。第一波过去,他
眼圈发红却没哭。第二波再压,脚趾蜷起一下,但是眼角已经有泪意。沙漏落尽
时,他摇晃着,红衣被汗水浸透,泪水已经从眼角滑落。撤阵一瞬,他坐倒在地,
喘两口,又抹了一把脸,接着忙起身行礼。

  主考看了叶澈一眼,未多言,提笔写下:「合格。」

  第三个,轮到叶澈。

  他上桥前,把手在衣侧轻抹汗,目光盯住白线起点,呼吸极轻。脚掌着桥,
重量像水自踝而上。他把脚弓撑开,让力分走到足心与脚跟之间。第一波压下,
胸口微起伏,呼吸沉入小腹,背不僵。半炷香,又似有人在肩上按了一掌;他不
急着硬顶,脚尖向内扣半寸,力道被他送回腿骨。第三波压下,额头见汗,眼神
仍平。他心里数拍:收下颌、锁住息,把颤抬过去。

  沙漏将尽,玄重阵退。他脚下一松,仍站得直。

  主考落笔:「合格。」

  叶澈站到台下,有些疑惑地思索着:「怎么感觉每个人的压力都是不一样的?」
恰巧此时有位白衣执事路过听到,看向他:「你小子还挺敏锐,不错,这镇体桥
会根据你体质来施加重力,与其说是考验体质,还不如说是考验毅力和对力量的
控制。」

  叶澈闻言微怔,随即拱手行礼。心里却忍不住说了一句:「这考得真讲究。」

  其后各人陆续上前。有人三口气没跟上节奏,直接跪了,被执事抬走;有人
强撑到尾,一跤跌倒,抄录官摇头。更远处,有少年袖里掉出一片增力符,刚欲
贴入衣内,符面被禁制焚作飞灰。主考头也不抬:「逐出考场。」

  一柱香燃尽,合格名单已经录好。红衣少年从队里探出半个身子,小声道
「谢谢」,又缩回。叶澈笑了笑没有回话「镇体桥结束。合格者原地休息半刻。
未合格者,随执法离场。」

  风扫旗面,阵钉收光,白线上的压迫感一并消失。叶澈把手背在身后,掌心
尚潮,视线掠过中轴那座阁楼,呼吸再压一线。

  半刻到,执法唱名。合格者穿过中轴廊,进入衡识阁。

  阁内光线偏冷,窗棂把日光切成一格一格。正中立着黑青色衡识石,石面温
润,像被水养过。旁边试台案几上册页、朱笔齐备,抄录官指尖搭在笔上,等主
考一声。

  主考上前,抬掌虚按,窸窣声被他收住。他开口平直:「这就是衡识石,本
次不考术法,只看灵识资质。不会法也无妨。测试者上前按掌,正常呼吸即可。
衡识石会根据你识海资质发亮,任何人不得借外物。」

  第十队仍按先前次序。

  瘦高少年先来。下颌微扬,按上去。石心像被星火点亮,白光向外推一圈即
止。

  抄录官低声复述,主考点笔:「资质中等。」

  红衣少年跟上。指尖先抖,掌心才贴稳。光先暗后明,边缘不匀,像带着几
处毛刺。他依言调息、压肩,光这才稳住。

  主考眼皮一抬:「稍乱,记合格。」

  后面到叶澈,他上前。

  他先把呼吸放缓,手心贴石。石心立刻亮起,如清泉滴入深井,光自井心一
圈圈铺开。第一圈明而不刺;第二圈更纯,外沿洁净;第三圈刚起,最外一圈光
忽然生出极细的回折,像针点在玻璃上激起涟漪,随即沿边弧收回半寸,贴住不
动。像是光膜相抵的轻震,仿佛在石里弹了一根弦。

  阁里安静半拍。主考官的笔尖停住,抄录官也抬头。两名执法对视,眼底有
一丝惊喜。

  主考很快收住情绪,记录起来:「资质上等。附注:外沿回响。」

  旁侧执法压低声:「呈报长老院否?」主考点头:「按例呈报。」

  叶澈收回手,掌心尚凉。他心里一松:看来这场十拿九稳了。

  随后数人继续。有人紧张到憋气,光忽明忽暗;主考淡声道「正常呼吸」,
再按才稳。也有人光很亮,却一直抖;还有少年按了许久,只浮出极淡一层亮。
主考按实填写:「无修炼资质。」

  「衡识既毕。合格者原位整队,备第三关。」主考话语落,场内被清空一半,
不合格者逐渐离场,可见识海浑浊者之多。

  第三关在西廊尽头,问心厅竹帘半垂,灯焰轻晃。

  黑衣执法挑帘:「下一位。」叶澈应声而入。

  厅里只一张几案、一盏灯。帘后灰衣考官坐着,看不清面,只见执笔的影子。

  「坐。」他声音不重,不过略显冰冷「问心不问对错,只记选择与理由。可
沉默一次,沉默作弃权。」

  叶澈坐稳,背挺直,掌心在膝上轻抹汗,视线落在桌边,不乱看。

  「第一问:一船陌生人与并肩作战的同伴同时遇险,只能救一边。救船,还
是救同伴?」

  叶澈想了想,慢慢道:「救同伴。先保住一个活口,是我现在能把握的。救
上来,再想办法救那船人。两边都想救,可能一个也救不上。我还弱,得先保住
确定的那一个。活着,才有机会救第二个。」

  考官点头不语,落字。

  「第二问:你将来会遇到一场危机。只要把自己变成废人,从此再练不了武、
修不了法,就能把眼前快要死的陌生人救活。另一边是不救他,保住你自己,将
来把祸根挖出,彻底斩断。你选哪一边?」

  叶澈沉默几息,拇指在袖里摸到旧木牌,指节绷紧又松开:「不救。小时候
吃过很多苦,知道先保住自己,才能护更多人。以我的命去换陌生人的命,可能
两头都断。我活着,把今天记下,将来变强,去拔祸根,不让同样的事再发生。」

  考官轻「嗯」一声,笔尖在纸上停了停,落下记录。

  「第三问:你身上是否有伤?」

  叶澈沉默两息,掀起裤脚一角,露出脚踝外侧浅浅旧痕:「左脚踝有伤,下
雨会疼。我知道这个可能影响我测试,但它确实存在。」

  厅里静了一瞬,只听灯芯细爆。

  考官把笔放回笔架,抬起册子看一眼,又放下:「好了。出去吧。」

  叶澈起身,先把凳子摆回原位,低头一礼,掀帘而出。外头风比厅里凉,他
下意识吐一口气,把心跳压回原来的拍子。

  执法传声:「问心既毕的队伍,回正场复核。」

  碑林前,人再次站齐。簿录官逐队复核,执法沿队列缓行。叶澈把呼吸压稳,
视线落在案前那行朱字。日头西移,旗影扫过地面,把广场切成一格一格的明与
暗。

  忽然,风声一收,六面旗像被无形之手同时抻直,又慢慢垂下。日光里的微
尘停住一瞬,排成细线。主考席上多了一个人,没有脚步声,也没人看清她何时
入座。来得无声,也来得决绝。

  她素衣如雪,青丝低挽,一支白玉簪横在发间,发尾贴着衣背。肤若初雪,
气息典雅,面容清冷无瑕,如同月宫上的绝色仙子。她只是抬眼,场间声气便像
被她拢进掌心,自己往下压;风过席面折成直线,案上朱笔的笔锋竖起,香烟直
上,不再散。

  台下安静了良久,旁人都沉浸在绝色美颜之中。

  执事率先反应过来,齐声俯首:「参见阁主。」来者正是书院六阁之一—望
月剑阁阁主月无垢。

  她略一点首,指腹按住名册纸角,目光扫过那行朱字。少顷,她抬头看向队
列,声音清冷,带一丝低磁:「叶澈,出列。」

  叶澈微微一惊,听话迈前一步,站定。

  「方才第三问,为什么不隐瞒旧伤?」

  叶澈如实道:「骗不了自己,也骗不了人。」

  她微颔首,纤指朝虚空一划,黑青色衡识石凭空现于叶澈面前。

  「再按一次。照常呼吸。」

  叶澈见状心里泛起一丝感叹,随即按掌。石心立刻亮起,光自井心一圈圈外
推。第三圈刚起,外沿光纹再次回折,顺边弧收回半寸,贴住不动。四周又静了
一瞬;似有极细的金铁轻鸣闪过即没。

  主考官压声道:「上品资质,且有异象。」月无垢轻轻点头,随即收回视线,
落在场上的那层静也随之退了半分。

  她合上簿册,薄声清冷,如细刃贴鞘口。她看着叶澈,语气平稳:「我名为
月无垢,书院六阁望月剑阁阁主。叶澈,可愿入我门下作记名弟子?

  叶澈心头一跳,答得干脆:「我愿意,拜见师父。」

  席下低低一阵哗然,很快压住。有人咂舌,有人羡慕,更多人收敛目光,此
子被剑阁看中,将来必定不凡!

  案侧执事捧来一块黑玉令牌,边缘刻着一弯浅月。月无垢抬手,执事会意,
将令牌递到叶澈掌心。玉面月纹似被夜色轻刷,凉意入骨,却不刺。

  月无垢说道:「正修按书院编制,先去玄法与镇体打底,剑理每半月听一课。
现在去剑阁外院执事处报到,领居所牌与入门册,会有人安排住宿。」

  「是。」叶澈拱手应声。

  月无垢静静地看了他一眼,随即人影如水纹散去。

  主考官见状,敲木案:「复核完毕,名单后续会张贴在书院外。通过者明日
辰时此处集合报到,按测试成绩划分镇体或玄法。未通过者,原路返回,另择所
在。」

  队列散开。红衣少年经过,忍不住回望叶澈,眼底羡意一闪即收。瘦高少年
把背挺得更直,脚步比来时更加稳定不少。

  风掠旗面,碑影被夕阳拉长。叶澈低头看掌心令牌:黑玉很凉,月纹极浅。
他把令牌收进怀里,心口像被一弯弦轻轻扣住。

             第二章|霜线与月影

  书院的冬,比城里早半个月。清晨霜把小练场裹成一层细白,鞋底踩上去,
轻脆一声:咯吱。

  叶澈十七岁了。

  个子拔高,神色清淡,眉目里的沉静未改。左脚踝旧伤早在丹台温养下痊愈,
仅留浅白细痕。境界却没有他入书院时经验,辟窍期中期。从十五岁破入二境初
期算起,他足足用了两年才挪到中期;同批入院者不少人已摸到神桥门槛。

  丹台数位丹师来看过,却又摇头离开,评语很直白:灵识浑厚,起步迟缓。
二境当调度灵识如使臂指,他却像扛着海水学游泳,不是不能,而是灵识沉重。
他也说不出缘由,只知道每一次运转都比旁人多一层阻力。

  入学测试时的天才终究还是没有绽放开来,但书院不缺天才,最醒目的,是
望月剑阁大弟子苏暮雪,也是叶澈的师姐。

  她从小被月无垢收养,一直随师父修炼,如今已与书院年轻一辈拉开了不少
距离。她所到之处,书院弟子都会恭恭敬敬的喊声:「大师姐」。她还会温温柔
柔地应上一声。她的美丽并不锋利,是那种越看越顺眼的温润,眉眼清澈,神情
从容,眼尾常带着温和的笑,言语不疾不徐,像怕把人吓着。

  而月无垢则不一样,像一道清冷定线。她鲜少露面,每月只开两课:一堂讲
剑理,一堂教修行。她一落座,细碎声响便自止。她太美,也太冷,冷得能把喧
哗压下去。

  十二岁那年,测试过后半月,叶澈第一次上她的课。

  剑阁内练场拉一条极细白线,阵纹刻在四周,把无形压力压到线内。白线从
这头拖到那头,直如尺量。月无垢素衣立在尽头,乌发低挽,簪饰极简。近看挑
不出瑕疵,远看叫人心悸生静。

  「沿线,行步。」她开口清冷,带一丝低磁,「不得越出白线。」

  苏暮雪先示范。她步子极轻,线不偏分毫。轮到叶澈,他第一脚踏得准,第
二脚下去,线偏了半指。

  月无垢淡淡看他:「你在抢。」

  叶澈吸气:「弟子知错。」

  「不是错,」她收回目光,「是心还没站住,退后,从头再来。」

  那堂课,他来回走了三十遍。暮色压下,白线在脚下愈踩愈清。散课时,月
无垢只留一句:「平日多练几步。」

  收课,苏暮雪把披风搭到他肩:「冷不冷?」

  叶澈摇头。她笑:「嘴上说不冷,手心都是汗。回去吃点东西,别空着练。」

  十五岁春,玄法阁做小考,题目是定息开窍。同批里当场有三人贯通窍位,
像夜里点了三盏小灯。叶澈按部就班,呼吸沉稳,却像顶在一道看不见的门上,
推不开,也退不回。

  有人低声笑:「又是他,稳得跟块石头。」

  苏暮雪倚着廊柱,看他收功,递来水盏:「卡在『求快』和『怕慢』之间了。」

  叶澈苦笑:「像被一只手按住。」

  「别急。」她的声音温温的,「你比他们多了一件事,先学会不退。等那口
气自己落下去,再抬。」

  那一晚,他没有继续冲击。他沿着白线走到头,又走回来。练场灯火昏黄,
影子被拉得很长。

  十六岁夏,书院安排外出采药。苏暮雪领队,叶澈随行。半山腰闷得很,竹
林燥响。有人想抄小道,苏暮雪看了一眼地势,只说了个「绕」,便再没人提。

  回程时突下山雨,道滑如油。队尾一名新弟子脚下一空,直往崖下坠去。叶
澈一把拽住他的后领,自己被拖得侧栽,沿山面磨出去半丈。他没松手,只把气
往下压,硬把人提回来,手臂皮肉擦得一片血。

  苏暮雪把两人扶稳,系好带子,才看他:「疼不疼?」

  「还能忍。」

  「忍不是目的。」她替他绑好纱布,「要知道什么时候用力,什么时候放。」

  这句在叶澈心里慢慢沉淀了一会。

  十七岁冬,风硬,霜厚。

  叶澈还在辟窍中期。他不焦躁,也不自我安慰。他知道自己慢,这个慢不是
讲给别人听的托词,而是每天都要走过的那条线。

  傍晚,望月剑阁小练场。他照例沿线来回。远处有人靠廊看他,黑发垂落,
眼尾带笑。

  她与他并肩,顺线而行。近看,她的美与月无垢全然不同。月无垢像天上之
月,清冷、不可近;苏暮雪像人间一弯光,温柔让人想接近。

  「你这两年,看着不快,其实变了不少。」

  「哪里变了?」

  「你现在在第三步收气。」她笑,「以前你总爱在第二步偷一点快。」

  叶澈也笑:「被师姐抓过几次手腕。」

  「那就多抓几次。」她顿一顿,声音更轻,「我当然盼你快。可若是快不来,
也别怕慢。」

  一句话,像霜里的火苗。叶澈郑重点头:「记下了。」

  夜课将开,练场忽地又静了一瞬,不是钟声,是风停了。苏暮雪抬头:「师
父来了。」

  月无垢从廊影里走出。素衣素簪,步声极轻,她站住,绝色清冷的脸上没有
任何表情。她环视一圈,目光在叶澈身上停住半息:「沿线十遍。」

  「是。」叶澈站在白线开头,步伐向前迈去。

  月无垢向前一步,与他隔着一臂之距站定:「近来气机卡在何处?」

  叶澈老实答:「胸口一线,落不下去,抬也抬不稳。」

  月无垢点头:「你的体质特殊,灵识厚,起步迟,并不是坏事,后续我想个
法子,帮你夯实根基,你灵识调动也会随之加快。」

  她思索了一下,随即点白线起点:「今夜起,起步前先站三息,息到小腹沉
稳再动;行到第三步时收一口气,让气随步落;第四步再放开一寸。晨昏各三十
遍,一息不稳,回线头,重来。」

  「记住了。」叶澈应声道。

  她看他一眼,声音仍清冷:「不看别人,快是别人的步子,先压后扬才是你
的。」

  她袖口一转,微凉的风擦过,练场再次安静。

  夜更深。叶澈把第十遍走完。风压得灯焰一伏一伏,练场只剩他一人。他知
道自己落后,也知道落后不好受;可他不骗自己:不自我宽慰,也不自我低视。

  脚步声近。苏暮雪把一壶药汤搁到他手边:「喝了回去睡,别过头。」

  「师姐。」

  「嗯?」

  「我会追上的。」

  她看他一眼,唇角微弯:「我知道。」

  她走远时,云后透出一抹冷光,白线更清。叶澈站在起点,按住呼吸,才转
身离开。他明白,自己慢,是因为灵识太重太厚;要更久,才能把它炼成可用之
线,而不是压在身上的海。

  次日清晨,外院贴出简令:玄法阁门内任务,前往城北废祠勘查异常灵波,
需两名弟子前往。

  苏暮雪在名册前停笔,写下一个名字:叶澈。

             第三章|城北废祠

  第二天清晨,书院大门还带着夜霜的凉。叶澈夹着卷宗下台阶,门影里一个
人利落起身,瘦高却结实,肤色被冬日晒成浅铜,眼神亮得像新磨的刃。

  「好久不见,叶师弟。」他把腰间玉坠按进衣里,笑声爽利,「傅砚,二境
后期,算是半步体修。按阁内安排,今天和师弟一起去城北废祠,这次多多关照。」

  「傅师兄,久违了。」叶澈拱手。此人正是当年镇体桥第一个过线的少年,
如今已是镇体阁里的一名体修。

  傅砚绕着他看了半圈,忍不住笑:「时间过得真快,还记得那天你最后一个
下桥,脸不红气不喘。再到后来被月阁主点名,我在台下看得羡慕得不行。」

  「运气好些罢了。」叶澈笑了笑,没有多说。

  「我懂的,运气好也是实力。」傅砚压了压声音,有点半开玩笑继续道,
「真羡慕你有这么好看的师父和师姐指导,不像我们镇体阁,都是大老爷们。」

  叶澈闻言一怔,随即道:「背后讨论师长,这事不好,而且掌尊大人也是名
女子体修。」

  傅砚脸上的笑容有点凝结,连忙摇手道:「师弟教训的是,掌尊大人可是我
的偶像,好了,不说这个了。」

  接着,他把背篓放到脚边,掀开半角,里面装着麻绳、火折、小铜哨、细粉
包,一样样旧却干净。「按那个祠堂的情报所说,我感觉不太对,估计多半有问
题,不知道是人为还是闹鬼。到时候,我走前头,你看四周。要是觉得哪里别扭,
先喊我。」

  「好。」叶澈应得干脆。

  随后,两人并肩出门。石道薄霜未化,鞋底声被压得很轻。走到影壁拐角,
傅砚侧头看他:「瘦了点,眼睛倒更亮。」

  「最近夜课多。」叶澈说。

  「我还以为剑阁只有白天才修炼。」傅砚笑,像打趣,又像当真,「听说苏
师姐经常指导你们?」

  「嗯。她教得细,人也好。」

  「苏师姐真不愧为我们书院的第一人。」傅砚点头感叹,眼中透露出一丝向
往,随后做了个请的手势,「我们出发吧,早去早回。」

  二人出得书院大门,晨风从瓦脊滑下,廊下灯影未尽。傅砚步子不急不缓,
走得很直,像把每寸力都压在脚底。

  又走了十几步,他忽然开口,语气随意却很认真:「有个事我先说在前头,
祠堂那边的环境我熟,之前经过那边几次,后面我来开路,并非要抢什么功劳,
只是想减少没必要的麻烦。如果真碰到什么邪物,我们一起上,真要退,我们也
一起退。」

  「好,就按师兄所说。」叶澈认可地点头,望向北面,目光闪烁,「这一趟
麻烦师兄了。」

  「师弟客气,我们说好了。」傅砚把衣襟掖紧,抬下巴示意前方,「走。」

  话到这自然收住。院墙尽头昨夜练场那条白线,被霜光一照,淡淡发亮。阳
光从云后探出一指宽,把两人的影子拉长。

  城北这片地冷得出奇。上了半里坡,风直往衣领里灌。二人来到了废祠门口,
前方的牌楼塌了一半,门匾歪着挂在一根铁钉上,满地枯藤碎瓦。

  「不太对劲。」傅砚皱眉,轻嗅一口,「之前我来的时候,这里阴气没这么
重。」

  叶澈闻言,道:「估计有邪物在里面,我们进去小心点」

  两人进门。院里台上没供着什么,只有一面烂鼓皮吊在梁上,风一晃就咯吱
一声。正殿门半掩,里头黑得很,墙角堆着纸钱灰,像被人翻过。

  「我先。」傅砚点起火折,让叶澈靠后半步。

  刚踏进殿心,背后一股凉意起,殿侧影子像活了一样往中间挤,地上拖出一
层薄雾。叶澈低声喝到:「小心」。随即从小包里拿出一撮细粉,甩向阴影。

  「来了。」傅砚低声。

  供台后一团灰影猛地窜出,像没骨头似的往他们身上扑。傅砚前跨一步,侧
肩铜纹亮起,朝阴影一撞,空气里闷响,影雾散了一块。叶澈趁势又扬一把粉,
粉落在影子上像滴水进油,嘶嘶直响,灰影被逼得后退,在地上拖出一道黑印。

  「再来。」傅砚沉声,两人前后一夹,把那团东西逼到供台角。傅砚拳头铜
纹一亮,朝着阴影轰去,砰的一声落下,影子抖了两下,随即散。殿里一下安静,
只剩梁上的风绕圈。

  「像是阴魂,但是还没成形。」傅砚收力,吐气。

  「废祠附近没有墓地,这里却出现阴魂,不太对劲。」叶澈目光微凝戒备之
色不减,「再进后殿看看。」

  二人绕过供台,推开后殿小门。门后是间偏殿,地上密密刻着字痕,像有人
拿刀一点点划出来。在角落里蹲着个人,破道袍披身,头发乱得看不见脸,手里
握一截生锈小刀,正对着地面一笔一画地刻。

  二人见状,对视一眼,充满戒备之色。

  「前辈?」叶澈试着唤。

  那人像没听见,嘴里含糊嘟囔,刀尖一顿一顿戳。叶澈二人靠近两步,才看
清他在地上刻的字,杂乱无章却大概能看懂:白水崖、三井台、初七、三更。

  「像是地点加时辰。」傅砚压低声。

  那人好像听到了,忽然抬头。眼白里带着一线不正常的红,像被火烫过,他
的身形一下绷紧,整间屋子跟着一紧。下一息,人影已到近前,快得像从地里弹
起,第一掌直削叶澈面门。

  叶澈才半侧身,那位道人手掌已经贴近叶澈胸前,忽然间,胸前剑阁黑玉令
牌一热,像被人轻叩,一缕冷光掠过,那掌被拨开半寸,砸在旁侧青砖,砖面裂
了细缝。

  那人手腕一滞,目光在令牌上停两息,喉间挤出低笑,断断续续又好像在自
我对话:「书院…剑阁…不该在这儿看到…别看…离远点…」

  他脚步一拧,猛地换向,劈掌扑向傅砚,声音不停:「换一个…」

  「来。」傅砚见状,立马低喝,气血一提,皮下浮出细细的铜色纹路,脚下
一扣稳如钉,「镇体法决·金缨定骨。」

  拳掌正面硬撞,闷声如木桩入土。傅砚身躯一震,硬顶半步,随即胸口一沉,
被震得贴墙滑坐,唇角渗血。那疯道人见状,疯笑了一声,笑意发干:「体修
…不过尔尔…别挡路。」

  话音刚落,半疯道人继续向前,逼到傅砚面前,抬手,第二掌落下。

  紧急关头,叶澈一把将傅砚往后拽去,自己横身挡住。此刻生死关头,他心
口猛地一紧,霎时间头脑一片空白,识海疯狂波动,灵识像被牵住,悄无声息地
一转,体内深处微微一颤,仿佛有一瓣极淡的白光在水底翻过。

  疯道人的瞳孔猛缩,掌势硬生生止住,像被冷针刺醒,猛地后退几步。他盯
着叶澈胸前看了两息,喉咙发出沙哑字句:「水底…有光…很奇怪不能碰…还没
到…初七、三更…」时快时慢,像在同谁争,又像在劝自己。

  下一瞬,他像被看不见的东西驱赶,肩背一拧,撞碎半扇窗板,沿檐一掠而
去。临飞出前,还在低低嘟囔:「白水崖…三井台…风是反的…」

  尘灰落定,屋里只剩两人的喘息。叶澈率先反应过来,压下心中疑虑,先扶
稳傅砚,按住他胸口痛处,又回身把地上的字看了一遍。除那行地点时辰,旁的
刻痕乱七八糟。

  「这个人修为很强。」傅砚喘匀些,声音发哑,「神志不清甚至手上分寸也
乱,可力道太冲。」

  「像四境法修,可神志不清,没有动用法术。」叶澈压低声,「刚才要不是
我师父在剑阁令牌那里留下一道气息,我估计活不成了。」

  紧接着,他把那行字拓在纸上,又在砖缝里摸出一片被烟熏黑的小木片,正
面刻着一个圆,旁刻着同样的四字四词,边上点了两点,像记号。

  「真是倒霉,先回去汇报吧。」傅砚把背篓提起,勉强站稳,「谁想到一个
普通的任务会碰到一个疯掉的四境修士,要不是月阁主的气息把他惊退,我们就
估计出不来了。」

  叶澈闻言,没有辩解,他知道,令牌只有一次救命的机会,最后惊走那道人
的是他自己。

  「走。」叶澈把拓纸收入袖内,扶他出殿。院里风还逆着往里灌,铃不响,
只慢慢转动。下山时,太阳从云后探出一指宽,青石路泛着冷光。傅砚咬牙,步
子有点发抖;叶澈把拓纸按在袖里,一直没松开。

  走到坡口,傅砚笑了一下:「今天算我欠了你一个人情,以后用得上和我说。」

  「回去记得把伤养好。」叶澈道,「我把事都如实上报。」

  「写上那几字。」傅砚点头,「白水崖、三井台、初七三更。」

  「师兄,放心。」

  两人不再多说,各自把气息收敛,沿石道往回走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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